女警官给我们递来了两杯糖水，然后拿来了两袋小面包。
“饿了吧，先吃点东西吧。”
我和黔茉咲一起撕开了包装袋，一人一口的咬了下去。
我们坐在派出所的大厅里，时间已经很晚很晚了，学校里的晚自习都要下了。
女警官看了看门口，那里暂时还没有人出现。
“你们的家长应该要来了吧，拖到这么晚真是不好意思。”她长叹了一口气，眼神复杂的看着我们，“毕竟这是十年的悬案了，现在突然有了这么明确的线索，必须要问清楚才行。”
亿舞妍还在里面接受调查，她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，所以询问起来也很困难。
不过听女警官说，有时她会像是长高了一点，那时问起话来非常轻松。
“我们已经封锁全市了，很快就可以找到他了，你们放心。”女警官对我们说道，“这次的功劳，非你们莫属了。”
我两口吃完了小面包，看向了黔茉咲；女孩刚把包装袋揉成一团，然后同时也看向了我。
她对我笑了笑：“太好了呢。你终于报仇了呢。”
我回答道：“多亏了你。”
没有黔茉咲，我连前进一步的勇气都不会有；正是有了她，才能解决这桩悬案。
不过更要感谢的是亿舞妍，如果不是她出来作证的话，我们也很难把我们的线索告诉警察。
毕竟那些事情，是让人难以相信的东西。
“我有个亲戚家的孩子跟你们一样大，也是个会乱来的孩子。”女警官关心地看着我们，“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吗？稍微注意一点啊，别让家人担心啊。”
不过好在我和黔茉咲都只受了皮外伤，简单处理一下就好了。
女警官看了眼里面紧闭着的门，紧锁着眉头：“里面的那个女孩子就更让人担心了……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，还要一直默不作声，档案上显示她已经二十六岁了，却还是跟小孩子一样……她也是受害者啊……”
我沉默了一会，问道：“亿舞妍她……会被判刑吗？”
女警官摇了摇头：“不好说。虽然我很同情她，但是法律可不讲情面啊。”
我低下了头，只能替她祈愿。
我和她应该是同种人，但是她的做法过于极端，反而是不对的。
如果可以的话，我还是希望能帮到她。
/
“斐然！”
门口出现了爷爷和姐姐的身影，让我想要站起来。
可是姐姐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身上，根本站不起来。
“姐姐……很重……”我挣扎着说道。
姐姐却抱得更紧了，担忧的感情传入了我的心里，让我也只能放弃。
“真是的……我怕你一松手又会不见了啊……”
姐姐带着哭腔的声音让我也觉得愧疚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对不起有什么用，都跟你说了不要做危险的事了！”爷爷也走到了我的面前，用严厉的话教训道，“明明告诉过你放下以前的事了，为什么要纠缠啊！”
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情况，所以我也没有理由推脱责任。
但是……
“我已经放下了，爷爷。”我对爷爷说道，“我去找他不只是为了我自己。”
我注意到爷爷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惊讶了，但很快恢复成开始的认真。
“不管怎么说，没出事就好。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。”
“不要再说这些啦！”
姐姐突然猛的又抱住了黔茉咲，对方的肩膀与我平行相撞，双方都感到惊讶。
“咲咲也是，平安就好啊！”
黔茉咲原本局促的表情变成了笑颜，她拍了拍姐姐的肩膀，安慰道：“别哭啦姐姐，这么哭下去明天眼睛都要肿了哦。”
/
审讯室的门打开了，亿舞妍跟在警察的后面走了出来。
她一眼就看到了我们，特别是爷爷，然后像是鸵鸟一样缩起了身子。
“你回去一个人住实在有些不放心；而且你也需要在这里待着。今天晚上你就住在这里吧，正好我值班，也方便。”女警官走过去对亿舞妍说道，亿舞妍怯生生的点了点头。
姐姐也松开了我和黔茉咲，擦干了眼泪。
爷爷径直走了过去，站到了亿舞妍的面前；女孩还是不敢抬起头。
“你是他的女儿吧？叫亿舞妍是吗？”爷爷用平淡的语气问道。
见她没有回答，爷爷继续说道：“他的责任不需要你来承担，你只要走好自己的路就好了。所以抬起头来看看前路吧。”
亿舞妍终于抬起了头，已经哭红的眼睛看上去就有些疼痛感。
爷爷微笑了起来，远处看像是爷爷看到了喜爱的孙女。
“我对你有点印象，当年成绩还蛮好的，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却没去上，当时所有老师都在讨论你呢。原来你是他的女儿啊。”
亿舞妍又一次低下头，我猜她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爷爷。
爷爷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，然后轻声细语的说道：“如果你没有依靠的话就来我们家吧，家里还有空闲的房间。”
女孩这次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了爷爷，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。
爷爷不再停留，转身离开，留下了伫立着的女孩。
过了很久，亿舞妍才反应过来，她对着爷爷大喊道：“对不起！还有……谢谢您！”
爷爷朝她摆了摆手，目光一直直视着前方。
///
“没事了的话就可以回去了。”女警官对我们说道，“但是那个小姑娘你的家长还没来吧，你还是……”
“没事，他们不会来的。”黔茉咲说道。
女警官挠了挠头：“他们在电话里也是说没事就不来了……真是的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女儿都不要了啊……”
黔茉咲尴尬的笑了笑，然后对女警官招了招手：“那我也走了。”
“斐然。”爷爷喊住看着黔茉咲的我，“你去送送她吧。大晚上的，不太安全。”
姐姐也在一旁点着头：“去吧去吧。别当木头哦。”
我回了一句“烦死了”，他们就先行离开了。
我回头再看向黔茉咲，女孩正把目光移开。
“走吧。”我对她说道。
“嗯。”她重新看向了我，笑了起来。
我们相互沉默走上了回去的路，可是还没走几步，她便停了下来。
“不好意思，我要回去一下。”说着她便跑回了派出所，“等我一下！一会就好！”
我看着她跑进大厅，把亿舞妍拉到了一边，套着耳朵说着悄悄话。
亿舞妍的表情先是惊讶，然后看了我这边一下，最后艰难的点了一下头。
“不好意思！”
黔茉咲再次追上了我，和我走上了统一的步调。
/
周围有一些参加晚自习的走读生已经放学了，疲惫的身影并不比我们轻松。
擦肩而过的不认识女孩像是高三生，乘着路上的亮光看了两眼单词。一年之后，我们也会变得如此忙碌了。
一年之后啊……
我再次想到了以后。
这件事情之后，我和黔茉咲会变成什么样呢？
“喂，你开心吗？”黔茉咲突然对我发问道。
“说不上开心不开心……感觉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的感觉。”我回答道，“比起找到了凶手，帮到亿舞妍反而更令我开心。”
我顿了顿，补充道：“还有姐姐，还有闲湘姐。”
“那果然还是开心啊。”黔茉咲笑道。
“嗯，开心。”看着她笑起来，我也跟着笑了起来。
我们转进了一条小道，路灯只隔着一盏开一盏，所以光线时而昏暗。
渐渐入秋的天气有些寒冷，女孩搓了搓双臂，用包挡住了半边的凉风，我用身子帮她挡住了另半边的凉风。
“其实啊，我们能找到他，都是因为他自己呢。”黔茉咲说道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我问道。
“如果他不回来这座城市，估计这辈子都不会露出马脚吧。因为他回来了，所以碰上了你姐姐，引起了我们对过去的追寻；因为要处理麻烦事，所以亿舞妍变成了幽灵，引起了我们对十年友谊的追寻；因为十年前删除记忆后的差异，所以我们盯上了亿舞妍，最终致使他彻底败露。其实真正找到他的不是我们，而是他自己。”
百密终有一疏，他最终还是输在了不知道哪一个角落的东西。
删除记忆终究无法删除过去，世界每天都在毁灭，但又在延续过去。
“柏斐然，”黔茉咲说，“如果他不回来，我们真的是大海捞针呢。”
我点了点头：“是的。”
“那么，”黔茉咲没有停下，继续说道，“他为什么要回来呢？”
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，所以看向了黔茉咲。
“为什么呢？”我问。
“只是猜测啊。”黔茉咲强调道，“你说，会不会是想要真的给亿舞妍幸福呢？”
仿佛听错了什么，我停下了脚步。
黔茉咲也停了下来，回头看向了我，远处的灯光没有照到她的机会，反而是月光更为显眼。
男人在外面躲藏了十年，就算在躲藏十年也不会有问题，然而他选择了回来，目的让人捉摸不透。
“他的幸福，是不是也扭曲了呢？”
但是如果真的是黔茉咲所说的话……
“那也是错误的。”我对她说，“如果他真的想给黔茉咲幸福的话，就应该自己投案，而不是艰难的维持他自己都难以坚持的温柔。”
从亿舞妍的日记中看，男人既有令人讨厌的一面，却又有温柔的一面，很难说他是否真的有那个意思，但就算是真的，我也认为是错的。
听到我的话，黔茉咲略显惊讶。
“难得你会把事情往好的方向看呢。”我对她笑了笑，再次动身，“真不像你。”
就连黔茉咲自己都笑了起来，她自嘲式的说道：“真不像我。”
/
前面即将进入大路，车辆的鸣笛声和车轮声已经传进了耳朵，路灯的光明正要拥我们入怀。
“你之前说的，是真的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不会忘记我那件事。”
“当然。”
“那你可要好好遵守哦，我可是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死去哦。”
“你说什么呢，那种心脏病虽然危险，但是注意心态，是不会有事的。”
“那可说不一定哦。我从小开始就把每一天都活成最后一天哦。”
“所以你的世界才会每时每刻都在毁灭啊。”
“但我也不想它毁灭啊。”
黔茉咲突然在路口向前跑了几步，赶在了我前面。
她背过灯光，像是第一次相见是那样背过手，露出令人心情愉快的笑容。
“明天去黑板吧。这次好好的吃一次。”
我忽然意识到，就算我们的约定结束了，我们也没有想过分开。
我们的明天，将会是无限。
我回以笑容，说道：“嗯。”
然后明天再也不会到来了。
/
大卡车像是从凭空出现一般从路口冲过，完全没有管人行道的存在，然后把我眼前的人移到了我所见不到的地方。
耳朵里、脑袋里闪过“轰”的声音，我的笑容就此凝固。
我行尸走肉一般走出路口，看到撞到墙上的大卡车，被撞坏的门开了，露出车上瘦削男人的身子。
他血红色的眼睛像是血管爆裂了一般恐怖，他不断重复着：“臭**，非要坏我的好事……明明我都下定决心了……明明我都下定决心了……”
他坐在车上没有移动半步，听着警鸣吗声逐渐靠近，完全没有理睬。
还有在车门下的女孩。
书本散落了一地，每一本上都沾着令人胆战的鲜血。
“黔……茉咲？”
我呼喊她的名字，却得不到一点回应。
“黔茉咲？”
我再次呼喊她的名字，依然没有反应。
我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，血色染满了上衣。
“黔……茉……咲……”
与之相对的，染满我的胸膛的是——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！”
无尽的悲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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